
20世纪60年代,随着雌激素受体(ER)被发现,科学家们逐渐认识到,大约60%~80%的乳腺癌都是激素依赖型(包括雌激素、孕激素、生长激素等),即激素受体(HR)阳性乳腺癌。因此可开发抗激素的内分泌治疗药物来抑制这类乳腺癌的生长。相比手术和放化疗,这类疗法的针对性和选择性更强,也逐渐取代了之前激进的“内分泌外科手术”。
20世纪70年代末,针对ER阳性乳腺癌的抗雌激素药物他莫昔芬(tamoxifen,商品名:Nolvadex)获FDA批准上市,拉开了乳腺癌内分泌药物治疗的序幕。多款芳香化酶抑制剂也相继登场,其中药理作用较强且耐受性较好的要数90年代末出现的第三代芳香化酶抑制剂,包括阿那曲唑(anastrozole,商品名:Arimidex)、来曲唑(letrozole,商品名:Femara)和依西美坦(exemestane,商品名:Aromasin)。同一时期,以戈舍瑞林(goserelin,商品名:Zoladex)为代表的促性腺激素释放激素激动剂类药物也开始用于HR阳性乳腺癌患者。21世纪初,新的选择性雌激素受体调节剂氟维司群(fulvestrant,商品名:Faslodex)获FDA批准上市,用于HR阳性/HER2阴性乳腺癌。
传统内分泌治疗药物是通过“截断”激素供给来“饿死”癌细胞,而它的“好帮手”细胞周期蛋白依赖性激酶4/6(CDK4/6)抑制剂的出现,则推动内分泌疗法迈入了联合治疗的全新时代。
CDK4/6抑制剂通过阻断细胞周期中的关键调控蛋白,从而抑制癌细胞的增殖。相比仅内分泌治疗,内分泌治疗药物联合CDK4/6抑制剂可将患者的无进展生存期延长一倍以上。2015年以来,多款CDK4/6抑制剂陆续问世,如哌柏西利(palbociclib,商品名:Ibrance)、瑞波西利(ribociclib,商品名:Kisqali)与阿贝西利(abemaciclib,商品名:Verzenio)。这类药物不仅适用于疾病晚期,在早期乳腺癌的辅助治疗中也正在彰显潜力。
近年,在中国获批用于乳腺癌的CDK4/6抑制剂还有达尔西利(商品名:艾瑞康)、吡洛西利(商品名:轩悦宁)、伏维西利(商品名:复妥宁)、来罗西利(商品名:汝佳宁)和泰瑞西利(商品名:康美纳)。
除了激素这一影响因素外,一些基因也被发现与癌症的发生发展有关。在这条道路上,以HER2为靶点的曲妥珠单抗的诞生具有划时代意义——它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靶向致癌蛋白的单克隆抗体药物,也是第一个用于实体瘤治疗的靶向药物,并开创了乳腺癌靶向治疗的先河,自上市以来已惠及数百万名乳腺癌患者。
1985年,科学家阿克塞尔·乌尔里希(Axel Ullrich)博士和阿特·列文森(Art Levinson)博士发现了HER2基因,并推测其可能与癌症相关。1986年,乌尔里希博士在《科学》杂志上发表研究,证实HER2基因确实与乳腺癌有关——在部分乳腺癌细胞中,HER2基因表达量非常高,而HER2阳性的乳腺癌比其他亚型扩散得更快、预后更差。后续一系列研究进一步证实了HER2会促进侵袭性癌症的形成。不难想象,如果能开发一种抗体药物来阻断HER2这种受体蛋白与配体的结合,进而抑制它的功能,可能是一种不错的选择。
1998年9月,经历了长达10年的曲折研发之路后,曲妥珠单抗(trastuzumab,英文商品名:Herceptin)成为首款获得FDA批准上市的HER2靶向药物。2001年发布的一项3期临床试验显示,在患有HER2阳性转移性乳腺癌、且此前未因癌症转移进行过化疗的患者中,只接受标准化疗的患者1年死亡率是33%,联用曲妥珠单抗后,1年死亡率减少到了22%。
在曲妥珠单抗问世后,科学家们继续探索开发出了一系列以HER2为靶点的具有不同作用机制的靶向药物,比如2013年问世的全球首个获批用于实体瘤的抗体偶联药物(ADC)、也是首款乳腺癌ADC疗法——恩美曲妥珠单抗(trastuzumab emtansine,商品名:Kadcyla)。ADC疗法通过结合单抗的靶向能力与化疗药物的杀伤力,可以更精准有效打击癌细胞。
2019年,第二款靶向HER2的乳腺癌ADC疗法德曲妥珠单抗(trastuzumab deruxtecan,商品名:Enhertu)闪耀登场,这款疗法在ADC的细胞毒性药物和连接子上进行了多种技术创新,带来了优异的疗效数据:在接受过多种(中位数为6种)前期疗法的HER2阳性乳腺癌患者中,德曲妥珠单抗让多达97.3%的患者肿瘤缩小、消失或保持稳定(即疾病控制),患者的中位无进展生存期长达16.4个月。
不过问题来了——属于HER2阳性、适合HER2靶向药的患者只占所有乳腺癌患者的约20%。但“HER2阴性”并不等于癌细胞没有表达HER2,其中大部分只是表达水平不高而已。为了让HER2低表达的患者也有靶向药可用,医药企业与科学家们又踏上了探索之路。
之前已经“一战成名”的德曲妥珠单抗,也是在HER2低表达领域试水的药物之一,并于2022年再次带来了出乎意料的惊喜成果。这项临床试验的参与者都是HER2低表达的转移期乳腺癌患者,无法使用过去的HER2靶向药。试验中,相比标准疗法(化疗),德曲妥珠单抗能让患者肿瘤进展或死亡的风险降低50%。人们开始确信,真的有HER2靶向药可以打破常规限制,让HER2低表达的患者也能获益。
有多少乳腺癌患者是HER2低表达呢?80%的乳腺癌患者被认为是HER2阴性,但其中超过60%是有低度HER2表达的。也就是说,德曲妥珠单抗让HER2靶向药适用人群从原来的不到20%的HER2乳腺癌患者,一下子增加到了一半以上。
德曲妥珠单抗带来的这一颠覆性发现,让乳腺癌从分类与治疗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2个月后,也就是2022年8月,美国FDA批准了德曲妥珠单抗在HER2低表达乳腺癌患者中的使用,正式开启了乳腺癌的分类与治疗变革。
其他获FDA批准用于HER2阳性乳腺癌的靶向药还有:帕妥珠单抗(pertuzumab,商品名:Perjeta)、马吉妥昔单抗(margetuximab,商品名:Margenza)、拉帕替尼(lapatinib,商品名:Tykerb)、奈拉替尼(neratinib,商品名:Nerlynx)和tucatinib(商品名:Tukysa)。在中国获批上市的还有吡咯替尼(商品名:艾瑞妮)、伊尼妥单抗(商品名:赛普汀)和维迪西妥单抗(商品名:爱地希)。这些新药为HER2阳性患者带来了更丰富的治疗选择。
尽管内分泌治疗和HER2靶向治疗覆盖了绝大多数乳腺癌患者,但并不适用于号称是“最毒”的三阴性乳腺癌。三阴性乳腺癌既不表达ER或孕激素受体(PR),也不是HER2阳性,难以针对性治疗,远端转移患者的5年生存率只有15%,远远低于HR阳性/HER2阴性与HR阴性/HER2阳性患者。
不过,这并不意味着三阴性乳腺癌没有任何可以靶向的靶点。近年来,免疫疗法在癌症治疗中掀起变革,也向“最难治”的三阴性乳腺癌发起了挑战,其中帕博利珠单抗(pembrolizumab,商品名:Keytruda)于2020年获FDA批准,联合化疗用于治疗有PD-L1表达的不可切除局部复发性或转移性三阴性乳腺癌。
科学家们还发现,在多种恶性肿瘤中表达量上调的Trop-2,在一些三阴性乳腺癌患者的癌细胞中也有表达。2020年,针对这一靶点的ADC疗法戈沙妥珠单抗(sacituzumab govitecan,商品名:Trodelvy)获FDA加速批准上市,为三阴性乳腺癌患者带来新的治疗选择。同样靶向Trop-2的ADC疗法还有德达博妥单抗(datopotamab deruxtecan,商品名:Datroway),于今年获FDA批准用于治疗HR阳性/HER2阴性乳腺癌患者。
此外,PD-1抑制剂特瑞普利单抗(商品名:拓益),以及靶向Trop-2的抗体偶联药物芦康沙妥珠单抗(商品名:佳泰莱)也于去年在中国获批三阴性乳腺癌适应症。
与此同时,越来越多与乳腺癌相关的致癌突变也浮出水面。多款针对这些驱动基因的疗法陆续问世,拓展了乳腺癌治疗的蓝图。
比如大家现在熟知的BRCA1和BRCA2基因,在20世纪90年代就被发现与遗传性乳腺癌有关。大约5%-10%的乳腺癌患者携带有BRCA基因突变。经过20多年的耕耘,多聚腺苷二磷酸核糖聚合酶(PARP)抑制剂破茧而出——2018年,奥拉帕利(olaparib,商品名:Lynparza)、他拉唑帕利(talazoparib,商品名:Talzenna)获FDA批准上市,让携带生殖系BRCA基因突变的HER2阴性转移性乳腺癌患者有了靶向治疗药物。PARP蛋白是BRCA基因相关的替代修复通路,在BRCA突变癌症中同时抑制PARP会出现“合成致死”效应,从而杀死癌细胞。在中国获批用于这类乳腺癌治疗的PARP抑制剂还有氟唑帕利(商品名:艾瑞颐)。
在乳腺癌最常见类型(HR阳性/HER2阴性)中,还有一个基因突变极具意义——约40%的这类晚期乳腺癌患者携带PIK3CA突变,PI3K通路改变是这些患者疾病恶化、治疗耐药的最常见原因。2019年,alpelisib(商品名:Piqray)成为FDA批准的首款用于治疗乳腺癌的PI3K抑制剂。在携带PIK3CA突变的HR阳性/HER2阴性晚期乳腺癌患者中,相比仅用抗激素治疗,加用alpelisib让患者的中位无进展生存期接近翻倍。2024年,另一款PI3K抑制剂伊那利塞(inavolisib,商品名:Itovebi)也获批上市。
ESR1突变、PIK3CA/AKT1/PTEN变异同样会导致患者对内分泌疗法更容易耐药。针对这些通路,从2023年到今年9月底,共有3款疗法获FDA批准用于特定乳腺癌患者,包括两款雌激素受体降解剂艾拉司群(elacestrant,商品名:Orserdu)和imlunestrant(商品名:Inluriyo),以及一款AKT抑制剂卡匹色替(capivasertib,商品名:Truqap)。
此外,ATM、PALB2和TP53等基因也被陆续发现与乳腺癌有关,目前也已有相关研究在进行中。
过去25年间,FDA共批准了至少26款治疗乳腺癌的新疗法,除上述药物之外,还有化疗药白蛋白紫杉醇(paclitaxel,商品名:Abraxane)、伊沙匹隆(ixabepilone,商品名:Ixempra)和艾立布林(eribulin,商品名:Halaven),以及mTOR抑制剂依维莫司(everolimus,商品名:Afinitor);近25年在中国获批乳腺癌适应症的还有化疗药物表柔比星(商品名:法玛新)、长春瑞滨(商品名:诺维本)、紫杉醇脂质体(商品名:力扑素)、多西他赛(商品名:泰索帝)和优替德隆(商品名:优替帝),以及组蛋白去乙酰化酶(HDAC)抑制剂西达本胺(商品名:爱谱沙)和恩替司他(商品名:景助达)。
得益于这些疗法的诞生、发展和乳腺癌早期筛查的推广,自20世纪90年代起,全球乳腺癌死亡率已呈现下降趋势。如今,乳腺癌的5年生存率在部分国家和地区已达到90%以上,乳腺癌管理正在进入“慢病”时代。尤其近十年来,乳腺癌创新疗法迎来新一轮蓬勃发展,近10个不同细分治疗方向纷纷迎来“首款”疗法,让治疗更精准、更有效,更多患者的生命得以延长。
不过,人类对乳腺癌的攻坚战远未结束,产业圈仍在探索更多创新疗法以更进一步改善患者生存。当前还有800多款针对乳腺癌的新疗法正处于积极的临床研究中,在攻克乳腺癌的漫漫征途中,正是科学家们的坚守,以及广大患者及其家庭的信任,才让诸多创新疗法从理念变为现实。